（續上期）

26歲的“最佳教授”

田長霖在普林斯頓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後，一些名牌大學紛紛聘請他前去工作。霍克教授曾經在著名學府柏克萊加州大學工作過，他通過對田長霖兩年的考察，認為他在傳熱學上表現出的潛質是少見的，所以堅持認為只有到柏克萊加大去，才是田長霖的最佳選擇。柏克萊加大起初叫加利福尼亞柏克萊大學，它和斯坦福大學像兩根擎天柱，支撐起了美國西部的學術脊梁。柏克萊共有一千六百多名教授、副教授和助理教授，其中近一百三十人為美國科學院和工程科學院院士，十多人為諾貝爾獎獲得者。在這裡産生了世界第一個原子迴旋加速器，第一次分離出人類脊椎灰質炎病毒。幾百種新的同位素、原子微粒和人造超鈾元素在這裡首次被人類發現。全美八個最大的國家實驗室中，有三個設在柏克萊。該校就讀的學生人數保持在三萬五千左右，最高時曾達到五萬之多。

1959年秋，24歲的田長霖聽從霍克教授的意見，到柏克萊加大機械設備工程系任代理助理教授。當他與系主任賽班教授見面時，告訴他根據自己的興趣，打算在熱力系統中的三維對流傳熱與多相流方面有所作為。賽班卻認為這個領域不具備發展潛力，他要求田長霖專門做熱輻射研究，並關心地説：“我專門派員前往普林斯頓大學對你進行了一番考察，你在熱輻射方面一定會大有作為。”這天田長霖與妻子正準備外出度假，接到了系主任賽班的質詢信：“MrTien，我對你愉快地選擇熱輻射感到欽佩。不過這三個月來，你卻沒有與我交換過研究課題問題，所以我對你撰寫了多少學術報告，完成了哪些專題研究，現在進行到什麼程度，下一步還有哪些新的計劃均一無所知。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書面或口頭的報告……”在美國的一流研究大學工作，教師不僅僅是一週上幾節課就萬事大吉，還必須承擔研究課題。如果你在研究方面無所事事，就很難在這裡工作下去。田長霖看了來信，深感愧疚，他當即取消度假，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學與科研上去了。系主任賽班也有意安排田長霖去聽資深教授奧本漢所講的統計熱力學課程，目的很明確，讓他熟悉教材與師生，能很快進入角色。田長霖沒有讓德高望重的系主任失望，不久他就走上講壇，堂而皇之地成了奧本漢教授的接班人。

1960年，同室好友林哈德看了田長霖的《統計力學講義》，拍案叫絕：“統計力學既是我們學校研究所新開設的課程，又是工程物理學的先進領域。你這份講義簡直是一部摩登教科書，把它整理出來出版，一定會一鳴驚人！”田長霖對林哈德説：“那就由你根據我的講義拿出初稿，我負責修改定稿。”由此田長霖開始了他的第一次著述生涯，這部《統計熱力學》由美國最大出版社之一的麥克羅希爾公司出版後，不斷得以再版。清華大學也于1986年把它翻譯成中文在中國發行。1962年柏克萊加大開展了一個由全體師生員工參加的評比“最佳教授獎”活動，時年26歲，在教授群中年紀最輕的田長霖以最高票當選。時至2002年，柏克萊加大還沒有人打破他的這一評比紀錄。

柏克萊加大的第七任校長

1974年，田長霖擔任柏克萊加州大學機械工程系主任。1976年，又當選為美國工程科學院院士。由於其出色的才能，田長霖成為柏克萊加大常務副校長的熱門人選。可是幾次升遷機會都與他擦肩而過，原因就在於他是華人。田長霖把美國社會限制華人等少數族裔向行政上層發展的現象，形象地稱為“玻璃天花板”。但他仍然埋頭苦幹，在當了14年機械工程系主任後，終於在1983年接任了加大科研副校長。1984年5月，田長霖再度回中國訪問時，受到了鄧小平的接見。他向鄧小平建議：不要延長高校學制，應設立工程科學院。1985年，他辭去副校長職，回到了教學崗位。但很快，求賢者絡繹不絕。田長霖選擇了加州大學系統的另一所大學——爾灣加大任執行副校長。

1990年2月22日，加州週末發行量最大的《舊金山紀事報》與《舊金山觀察報》用通欄大標題醒目地報道：擔任爾灣加州大學執行副校長的華裔科學家田長霖，即將於七月取代已退休的海曼，成為柏克萊加州大學校長。這也是柏克萊加大122年來，乃至美國有史以來的第一位由華人和亞裔擔任的美國一流大學校長。加州大學系統包括九所大學，柏克萊加大既是創始學校，也是規模最大、學術水準最高的大學。它于1948年在奧克蘭創辦，後遷入到海濱城鎮柏克萊。加州大學系統設一名總校長和九名分校長。分校長的選拔首先須經總校長推薦，然後由加大董事會校長遴選小組選拔産生。此時的田長霖先後發表了具有世界頂尖水準的科學論文三百餘篇，科學專著十余部，當初在熱輻射口試時曾“交白卷”的他，而今一躍成為世界聞名的工程熱物理學家。

1991年，56歲的田長霖就任柏克萊加大第七任校長。校長在任期內居住的“校長官邸”是一棟四層樓，有八個臥室的別墅。在搬遷時，田氏夫婦前往新房，他們覺得龐大的主臥室空蕩蕩的缺乏安全感，決定選別的房間當主臥室。想不到此次調房讓他們躲過了一場殺身之禍。1992年8月25日是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淩晨五時許，校園裏靜悄悄的。一個青年女子手持長刀與彎形鐮刀，撬開田長霖家廚房窗戶後直朝二樓主臥室衝去。當她雙手舉起長刀與彎形鐮刀向床上用力砍去後，才發現竟是兩張空床。她在奔向三樓找人時觸動了警鈴，警員傾城出動，殺手被警員開槍打死。這時田氏夫婦其實正睡在主臥室隔壁的房間裏。原來，柏克萊加大附近有一個人民公園，一些不法之徒常常聚集在此販毒吸毒，尋釁肇事。田長霖上任後強烈要求當局採取特別措施整治該地區，把人民公園建成普通老百姓和學校師生遊玩、休息的場所。這得罪了那夥亡命之徒，他們在人民公園為田長霖做了一個墳墓，採取了暗殺行動。

田長霖受過中西文化教育，他在治校理念上不僅智慧過人且精力旺盛，他注重人情的管理方式也發揮得淋漓盡致。常人看來，在現代化的今天，身為世界名牌大學校長只要在學校閉路電視監控室遙控指揮就行。但田長霖認為：“與師生建立感情很重要，學生有了參與感與責任感，覺得學校是屬於他們的，才會為此而添磚加瓦。即使在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電腦還是不能取代人性化管理。”

於是，在歡迎新生入學時，他竟身穿“加州金熊”運動衫出現在同學們中間，與他們握手交談，不厭其煩地回答他們提出的各種問題，給新生以良好的印象和愉悅的心情。田長霖還經常出現在賽場上為校隊搖旗吶喊。在加大足球隊外出比賽場時，他親自擔任啦啦隊長，手舞足蹈地為隊員們喝彩。校籃球隊凱旋，他組織萬人歡迎儀式。不少教授和老校友為此感動得熱淚盈眶。

為“平權政策”而抗爭

1995年春，參加美國總統競選的布坎南、加州州長威爾遜和加大校董康納利，相繼對田長霖促進加大校園多元化的“平權政策”頻頻發難。《平等權益法案》可以追溯到20世紀60年代初。當時的美國國會發現，由於長期積累的人為障礙，在白人與有色人種之間形成了事實上的不平等，經過一個時期的爭論，最終，國會以微弱多數通過了《平等權益法案》。其涉及到加州大學的主要內容，是針對事實上的不平等，學校錄取少數族裔新生時實行配額照顧等方法，以提供適當優惠。加州大學內部通常稱這種對亞裔、黑人、拉丁裔和印第安等少數族裔的招生政策為“平權政策”。

柏克萊加大在實行了平權政策，尤其是田長霖積極倡揚多元化的治校理念之後，吸引了國內外最優秀的教師與學生，使教學與科研躍上了一個新臺階。正因為“平權政策”事關柏克萊加大的教育與人才，田長霖大義凜然地扛起了應戰的大旗。1995年3月，田長霖向全校師生員工發出了一封情理交融的公開信，對取消“平權政策”者進行了抨擊。他在公開信中説：“我有道義上的責任來告訴大家，我對‘平權政策’的存廢，這一複雜而重要事件的看法：作為亞裔移民，我曾是過去社會上一些頑固思想的受害者，這些經驗促使我願意全力投入，追求人人平等的目標。”他特別強調指出，柏克萊加大之所以保持了在世界學壇上的霸主地位，就在於吸納了各族群中最優異的人才。“如果柏克萊加大教職員的種族分佈無法反映社區的多元化事實，我們就沒有盡到教師的天職，這無疑給下一代各族群之間播下了仇視的種子。”與此同時，他還主持召開了辯論會，讓大家暢所欲言，明辨是非。在辯論會上，他呼籲加大師生員工及社會各界，不應“把有色人種當成仇恨的目標”，希望一切有良知良能的人們勇敢地站出來，心連心，手牽手，為捍衛神聖的校園，“共同打擊那種令人無法寬容的‘仇恨’行為”。

然而，真正對“平權政策”具有否決權的是加大董事會，在老邁的加大董事會背後有州長撐腰。所以，儘管田長霖極力在董事們面前遊説，可是1995年7月20日，董事會還是通過了《取消“平權政策”案》，恢復了從前的“在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的招生方式，並於1997年1月1日起實行。同學們紛紛走出課堂示威遊行，抗議校董事會的頑固態度；同時也要求田長霖單方面宣佈不執行董事會“取消平權”的決定。田長霖對同學們説：“只要我做校長一天，就必須按照法律的規定執行董事會的決策。不過我將在我的許可權範圍內，竭盡全力地運用各種手段促進校園的多元化。”為了盡可能地減少取消平權對學校的衝擊，1995年9月，即加大董事會宣佈取消平權的兩個月後，田長霖就宣佈了對策，即“柏克萊承諾計劃”，目的是讓柏克萊忠實地反映加州人口的多元化結構，在招生上實現多元化。為了讓這個計劃儘快發揮效益，田長霖以自己先捐資一萬美元為首倡，並從學校撥出100萬美元作為專項基金，設立“柏克萊專校”，旨在對加州從幼兒園到高中一二年級的少數族裔學生開展學業培訓。

柏克萊加大作為美國的一流研究大學，學術水準是學校的生命線。田長霖的治校理念中很有點中庸之道，但他在做學問、做研究時則鼓勵大家永遠要走極端。以田長霖為代表的柏克萊加大學派的強項是應用技術，並一直領導著時代的新潮流。如今到日本觀光，乘坐的時速高達400公里的“子彈頭列車”，就是田長霖的研究成果的具體應用。田長霖是研究熱輻射的高手，他從輻射熱量上入手，然後再作適當的底部設計，在上世紀60年代解決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火箭工程——土星C－54底部熔化問題。1979年3月，美國三哩島核電廠的一座反應堆嚴重失水，大部分元件燒燬，部分放射性裂變物質外泄，使周圍80公里範圍內的200萬居民處於極度不安之中。田長霖到現場診斷，對症下藥，終於手到病除。

1996年7月9日，田長霖在給總校長電傳了辭職信後，舉行一場記者招待會，隨即宣佈辭職。加州州長威爾遜得知後急忙打來電話挽留，但田長霖去意已定。儘管他沒有直接説明辭職的原因，但敏銳的媒體舉出了大量事實，證明其根源仍在於取消平權。

2002年10月30日，著名華裔科學家田長霖因腦腫瘤逝世，享年67歲。

摘自《田長霖傳奇》飛翼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6月版20.00元

《文匯報》